二程在认识论上的不同之处在于对心的认识和作用。二程都承认善恶的客观存在。程颢说:“万物莫不有对,一阴一阳,一善一恶,阳长则阴消,善增则恶减。”①“故不是善与恶在性中为两物相对,各自出来。此理,天命也。”②
二程都把善恶看作天理,但同时他们又是主张性善说的。那么对恶应如何予以克服呢?《中庸》一书是孔子以后的儒家的方法论,二程继承了司马光对《中庸》所做的阐释,把《中庸》推向一个更高阶段,成为理学的独传心法。二程即以《中庸》作为实现“内圣外王”之道的大法:“‘人心惟危’,人欲也。‘道心惟微’,天理也。‘惟精惟一’,所以至之,‘允执厥中’,所以行之。”③
程颐的说法,与程颢大致相同:“‘人心’,私欲也;‘道心’,正心也。‘危’言不安,‘微’言精微。惟其如此,所以要精一。‘惟精惟一’者,专要精一之也。精之一之,始能‘允执厥中’。中是极至处。或云:介甫说以一守,以中行,只为要事分作两处。”④
在以“道心”克服“人心”,以“天理”克服“私欲”即人欲的过程之中,二程就有了不同的看法,程颢极其强调“心”亦即道心的作用,他说:“天地本一物,地亦天也,只是人为天地心,是心之动,则分了天为上、地为下。”⑤
天之所以在上,地之所以在下,不是由于天原来在上、地原来在下,而是由于人心之动而形成的高下,这就是说,天地高下决定于人心之动,这是程颢所强调的心的作用。程颢又说:“尝喻以心知天,犹居京师往长安,但知出西门便可到长安。此犹是言作两处。若要诚实,只在京师,便是到长安,更不可别求长安。只心便是天,尽之便知性,知性便如天,当处便认取,更不可外求。”⑥
程颢指出真正要以“心”知“天”,只要做到心诚,便是到长安。心念便起着这样的重要作用,由于“心”的作用是如此之巨大,程颢一直认为,性、命、天、道都是一个东西,“心便是天”,只要尽心就能知性,知性便知天,因而要充分发挥心的主观能动作用,这是程颢认识论的一个重要论点。
程颢强调“尽心知性”,求诸“内心”,“内心”又有什么可求?二程尊奉孟子的性善说,孟子性善说是建立在他的“恻隐之心”等四端基础之上的,这个“四端”亦即良知。程颢所强调的“尽心知性”,亦即强调内心所固有的良知:“良知良能,皆无所由,乃出于天,不系于人。”⑦
在四端之中,程颢最重视的是“仁”,他认为学者须先识仁:“仁者,浑然与物同体。义、礼、知(智)、信皆仁也,识得此理,以诚敬存之而已,不须防检,不须穷索。若心懈则有防,心苟不懈,何防之有?理有未得,故须穷索。存久自明,安待穷索?此道与物无对,大不足以名之,天地之用皆我之用。孟子言‘万物皆备于我’,须反身而诚,乃为大乐。……‘必有事焉而勿正,心勿忘,勿助长’,未尝致纤毫之力,此其存之之道。若存得,便合有得。盖良知良能元不丧失,以昔日习心未除,却须存习此心,久则可夺旧习。此理至约,惟患不能守。既能体之而乐,亦不患不能守也。”⑧
仁在四端中之所以重要,不仅义、礼、智、信为仁所包括,而尤为重要的是,识得仁就与天地万物一体,而与天地万物一体,则“万物皆备于我”,而为我所用。不仅如此,识得仁也就是恢复固有的良知良能,而固有的良知良能的恢复,则要经过“反身而诚”,以新习“夺”掉“旧习”,所以良知良能的恢复,“此理至约”,并不多么繁复。
根据程颢上面的论述,他提出的认识事物和修养的过程大致是:
第一,“心”是如此重要,收拾“心”是极其重要的一步:“圣贤千言万语,只是欲人将已放之心,约之使反,复入身来,自能寻向上去,下学而上达也。”⑨
第二,治心。二程强调自我修养,认为人们临事三思,思想斗争激烈。程颢说:“人心作主不定,正像一个翻车流转动摇。”“有人胸中常若有两人焉,欲为善,如有恶以为之间;欲为不善,又若有羞恶之心者。本无二人,此正交战之验也。”⑩在人们的思想中,善与恶之间,或旧习与良知良能的斗争,说明“心”的不平静,因而须要治心。要治心就要以道心或正心克制“人心”或“私欲”。
第三,治心则从根本处做起。“学者须敬守此心,不可急迫,当栽培深厚,涵泳于其间,然后可以自得。但急迫求之,只是私己,终不足以达道。”⑪“学者不必远求,近取诸身,只明人理,敬而已矣,便是约处。”⑫
综合程颢全部认识论及其内心反省方法,大致可以这样概括之:“须是合内外之道,一天人,齐上下,下学而上达,极高明而道中庸。”⑬
程颢的认识论和内心反省方法,是极力强调个人的主观认识的能动作用,亦即“心”的作用,只要通过内心反省工夫,恢复固有的良知良能,即可达到与天地万物融为一体,万物皆为自己所用,从而下学上达,成就其内圣外王之道。
程颐极其重视形而上与形而下的区分,亦即道与物的区分。程颐说:“‘一阴一阳之谓道’,道非阴阳也,所以一阴一阳道也,如一阖一辟谓之变。”⑭“离了阴阳更无道,所以阴阳者是道也。阴阳,气也。气是形而下者,道是形而上者,行而上者则是密也。”“‘一阴一阳之谓道’,此理固深,说则无可说。所以阴阳者道,既曰气,则便是二。言开阖,已是感,既二则便有感。所以开阖者道,开阖便是阴阳。……阴阳开阖,本无先后,不可道今日有阴,明日有阳。”⑮
程颢对形上形下、道与器的区分不大讲究,往往把这两者结合起来,有时甚至把物质的东西看成是精神的东西,如“天是理”,“心是理”之类。程颐之所以强调形上形下的区分,把道和器亦即精神和物质划出明显的不可混淆的界限,则在于阐明物质的东西是精神派生出来的,“所以阴阳者是道也”,即是这一理论的总体的说明,而且他极其明确地说:“道则自然生万物。今夫春生夏长了一番,皆是道之生,后来生长,不可道却将既生之气,后来却要生长。道则自然生生不息。”⑯
“道”不仅是“自然生万物”,而且是“自然生生不息”,成为一个永恒地派生物质东西的本体。
程颐与程颢在认识论上既存在分歧,因而在认识方法上或者说在修养方法上也必然会存在分歧。程颢强调人要恢复内心原有的良知良能而使万物为我所用。程颐则不使用这种万法,他说:“涵养须用敬,进学则在致知。”⑰
这是程颐强调的最根本方法,其中的“敬”最为重要。程颐强调“致知”,那么致知的方法是什么呢?
一是“类聚观之”的方法。“将圣贤所言仁处,类聚观之,体认出来。⑱”“人要明理,若止一物上明之,亦未济事。须是集众理,然后脱然自有悟处。”⑲
二是“格物致知”的方法。“或问:进修之术何先?曰:莫先于正心诚意。诚意在致知,致知在格物。格,至也。如‘祖考来格’之格。凡一物上有一理,须是穷致其理。穷理亦多端:或读书,讲明义理;或论古今人物,别其是非;或应接事物而处其当,皆穷理也。或问:格物须物物格之,还只格一物而万理皆知?曰:怎生便会该通?若只格一物便通众理,虽颜子亦不敢如此道。须是今日格一件,明日又格一件,积习既多,然后脱然自有贯通处。”⑳
①《二程集·河南程氏遗书》卷十一,第123页。
②《二程集·河南程氏遗书》卷一,第11页。
③《二程集·河南程氏遗书》卷十一,第126页。
④《二程集·河南程氏遗书》卷十九,第256页。
⑤《二程集·河南程氏遗书》卷二下,第54页。
⑥《二程集·河南程氏遗书》卷二上,第15页。
⑦《二程集·河南程氏遗书》卷二上,第20页。
⑧《二程集·河南程氏遗书》卷二上,第16—17页。
⑨《二程集·河南程氏遗书》卷一,第5页。
⑩《二程集·河南程氏遗书》卷二下,第52页、53页。
⑪《二程集·河南程氏遗书》卷二上,第14页。
⑫《二程集·河南程氏遗书》卷二上,第20页。
⑬《二程集·河南程氏遗书》卷三,第59页。
⑭《二程集·河南程氏遗书》卷三,第67页。
⑮《二程集·河南程氏遗书》卷十五,第162页、160页。
⑯《二程集·河南程氏遗书》卷十五,第149页。
⑰《二程集·河南程氏遗书》卷十八,第188页。
⑱《二程集·河南程氏遗书》卷十八,第182页。
⑲《二程集·河南程氏遗书》卷十七,第175页。
⑳《《二程集·河南程氏遗书》卷十八,第188页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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